作家 |  何国胜

实习生 陈书扬

裁剪 |  向现

一个红色大澡盆中装着两袋刚摘的玉米，澡盆由一条绳索交叉绑住，再由一农民从一头牵着走。农民一稔雨鞋，田野间的积水没过脚踝，澡盆半浮在两块田间的沟渠中，像一条小舟驶向地头。

这是 2025 年 10 月 18 日，河南省濮阳市范县西辛庄村后生王力在与南风窗记者的视频通话中，展示确当地农民抢收玉米的征象。

王力说，这已算是省力的表情。不临沟渠的地块，用手摘下来的玉米，要靠东谈主背到五六百米开外，智商靠车运走。而往日那些在个把小时内就能得益一整片玉米的收割机，只可望着地里的积水"兴叹"，全弗成下地。

西辛庄村共有 1200 亩农田，咫尺收了一半，还有五六百亩秋粮长在积水的地里，其中有些玉米仍是发芽和长白毛。

仍是发芽的玉米 / 受访者供图

村民张贵告诉南风窗，如若天气不放晴，剩下的秋粮估量还要 20 余天智商收完。而往年此时早已下种的冬小麦，还不知何时不错种下。

这一切齐跟 9 月来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研究。

据河南省气象台监测，9 月 16 日以来，全省平均降水量 221.4 毫米，较长年同期偏多 3.5 倍，为 1961 年以来同期最多。

这场连绵秋雨不单在河南带来灾害。据新华社，9 月中下旬以来，世界多地际遇连阴郁，给秋粮得益带来困难，也对压茬鞭策秋种带来风险。其中，河南、河北、山西、陕西、山东等地不同程度受灾。

背着食粮走在泥泞地里的农民 / 受访者供图

这也不单是是 2025 年秋天的窘境。在这场连阴郁之前几月，张贵他们履历了历史目生的干旱。而当今，经过昼夜浇水才保下来的玉米，在得益前又际遇了从未有过的秋涝。

农业农村部防灾减灾民众率领组参谋人、中国农业大学教学郑大玮告诉南风窗，在全球变暖的大配景下，"前旱后涝"已成为中国朔方，绝顶是黄淮地区日趋常态化的现象景观。

而在这种变化下，一场对于农业系统韧性、基础设施短板与农民糊口韧性的严峻考验，正跟着雨带的北移，悄然驾临。

01收不了的玉米、花生

张贵铭刻，雨是从 9 月中旬运转下的。其时他们看到天气预告说有几天的阴郁天气，但没猜度会下这样久。整一个月来，委果没见过好天，不是阴天便是雨天。

比及玉米、花生等秋粮得益时，雨仍不见停，种庄稼的东谈主运转浮躁起来。

但，浮躁没用。张贵说，因为接连下雨导致地里积水和泥土过湿，以往常用的轮式收割机下不了地。机器一进去，轮子就陷进泥里动掸不得，唯独履带式收割机能下积水不太多的田野。

但因为履带式收割机少，"唯独县里有"，并且价钱贵，"收一亩地要价近 200 元，收割结束也不如轮式"，张贵说，村里用上的东谈主很少。

一村民当今积水的田中，水深委果到其膝盖 / 受访者供图

张贵自家种得未几，他算过，用履带收割机的话不合算，"本年玉米一斤只可卖四毛五"，算下来会亏本，终末只可靠我方手掰玉米，再背到五六百米外的谈路上。

张贵告诉南风窗，村里小农户齐是同他一般手掰背扛，可因为村里年青东谈主齐出门务工，剩下的基本是中老年东谈主，劳能源不够，结束不高。

而长在积水田野的玉米等不了太久。在跟南风窗记者视频通话历程中，王力掰开一些玉米的外套，视频显现，内部的籽粒有些泛黑，有些仍是生芽。

仍是发霉掉落的玉米粒 / 受访者供图

河南商丘市西平县的农民焦二龙跟张贵一样浮躁。动作种粮大户，他种了 500 多亩的秋粮，其中玉米 300 多亩，花生 200 多亩。

10 月 16 日，他告诉南风窗，玉米已基本收割，只剩几十亩还在地里，但 200 多亩花生，一亩未收。因为地里太湿，机器下不了地，并且履带式的花生得益机本就未几，这种时刻更是难寻。

"种得少的靠东谈主工收了"，焦二龙说，种得多的话，东谈主工收的本钱太高，"雇一个东谈主可能（一天）150 元足下"，是以他家的花生只可舍弃着，不绝在地里孕育。

但接下来的"孕育"可能会走向反面。焦二龙粗算过，甘休到 10 月 16 日，200 亩花生中，有近三成已在地里发芽。这意味着他本年的花生仍是际遇了近三成的亏空。

剩下的七成，如若弗成实时得益，也靠近着通常的际遇。焦二龙说，当今的问题不光是得益，如若天气不晴，花生就算收且归，也会因没法实时晾干而发霉腐烂。

这是宽敞的窘境。

村民在抢收玉米 / 受访者供图

除了曝晒，咫尺只可用烘干机（塔）将食粮烘干。但对于大部分东谈主而言，烘干机是"挥霍"。焦二龙告诉南风窗，在他那里，唯唯一些大的食粮收购商才有大型的烘干拓荒，一般的种地大户和小农户齐莫得置办。

张贵说，食粮收购商虽有烘干机，但他们不太幽闲满足小农户的烘干需求，更多是以廉价收购农民的湿粮，买且归再我方烘。

"你爱烘不烘，不烘玉米齐烂了，颗粒无收。"张贵说，据他咫尺的估算，"不少农户有三分之二的玉米因为发芽、发霉卖不出去"，唯唯一小部分不错出售。

村民晒在地上、损毁严重的玉米 / 受访者供图

02

"本年种地齐赔钱"

能卖的玉米也卖不上价钱。

焦二龙告诉南风窗，因为莫得烘干机，他的玉米从地里收割后，平直卖给了收购商。由于玉米水分太高，一斤只可卖四毛五，"往年普通的时刻，一斤玉米能卖一块钱露面"，焦二龙说。

他算了一下，本年一亩地玉米的收入在 400 元到 600 元，而往年天平地安时，"一亩地玉米能卖一千三四（元），跟以前比，本年的收入减少了三分之二足下"。焦二龙告诉南风窗，普通而言，一亩地的多样本钱算下来有六百元足下，"是以本年种地齐赔钱"。

讲到此处，他又想起本年夏天大旱，他们在地里浇了两个月的水，一亩地本钱 200 多元。"其时咱们 24 小时齐在地里，晚上就睡在地里"，他说，其时经过浇水，本年的玉米长势不赖，没猜度秋天要得益了又遭这种天气。

部分仍是收割的玉米地中，积水较深 / 受访者供图

"对于抗旱，还有机井不错抽水来浇，但对于涝灾，咱们当今也没什么宗旨，只可靠我方抗。"焦二龙说，他们当地农田没什么排水沟渠，"公家没组织弄，个东谈主谁弄？"

他说，若我方去挖沟渠，因为寰球的田野相互挨着，容易激勉碎裂，"比如你在两家地之间挖沟渠，你幽闲，别东谈主不一定幽闲"。

张贵所在村的田间有一些沟渠，那是 2021 年 7·20 大暴雨灾害后，村里组织挖的。但因为本年雨水多，排水沟渠和不远方的河谈齐被水灌满了。

而在这之前，当地的田庐少有排水沟渠，"因为不需要"，张贵说，早年间他们那里很少在秋收时下这样多雨，是以寰球不怜爱排水沟。

村民们投入泥泞的田野，齐需要穿高帮雨鞋 / 受访者供图

那些排不出去的水积在地里，不单对玉米棒子产生"挟制"，还激勉一系列的反应。王力告诉南风窗，往年玉米棒子得益后，秸秆也不会奢华，由收割机打碎后卖给生息户，对方证实过青贮的表情保存下来作念饲料。

"这种碎秸秆，往年的价钱为 120 元 / 吨，但本年秋雨弄得玉米秸秆大齐腐烂在地里，无法成为青贮饲料。"王力说，据他了解，当今很缺草料，好多大的生息户齐在抢购玉米秸秆。

"有些离河南近的地点，秸秆价钱为 350 元 / 吨，一辆载重 30 吨的半挂（货车）起发。"他说。

不外，张贵和焦二龙等莫得心念念替生息户忧虑，除了要把地里的秋粮收追忆并尽快卖出去外，他们最惦记的是秋种。

"按往年的农时，当今仍是是播撒冬小麦的日子。"张贵告诉南风窗，但因为秋粮迟迟收不了，秋种被动延时，且不知谈还要推迟几天。若太晚了，会影响小麦的孕育，导致减产。

在同王力的视频通话中，南风窗记者看到，一些早前仍是收割的田中，水积得像水池。王力说，秋收事后，重心任务是排水，但因为受灾面积大，"县里资源也有限，抽水机唯独部分东谈主家有"，多数东谈主只可等天晴晒干。

暴雨前收割完的一块玉米地，仍是成为了水池 / 受访者供图

03

"前旱后涝"：朔方现象新变化

张贵和焦二龙等大部分农民不知谈，这场执续的秋雨，并非只是一次目生的天气。

农业农村部防灾减灾民众率领组参谋人、中国农业大学教学郑大玮告诉南风窗，这次朔方的连阴郁和本年夏季河南等地的大旱，是近几年朔方现象变化趋势——"前旱后涝"——的某种印证。

"前旱后涝有几种情况"，郑大玮说，有的年份是春末初夏的旱，盛夏的涝；有的年份则是盛夏干旱，随后旱涝急转或是秋涝。本年的河南就颇为典型：春末及盛夏两度干旱，到 9 月中旬后出现破记录的秋雨。

接连下雨使得通往田野的谈路也泥泞不胜 / 受访者供图

郑大玮分析称，这种现象变化，在大方面上与全球变暖研究。

"全球变暖后，北半球现象带举座北移，副热带高压（下称"副高"）也随之北扩。"郑大玮告诉南风窗，副高的北部和西部旯旮是中国的主雨带，其北部和西部旯旮出动到那儿，所处地点就会下雨。

"本年十月的副高位置，颠倒于往时七八月的。"郑大玮说，此时，黄淮地区仍在雨带里，水汽无数输入，才导致连阴郁。长年来看，国内主雨带五月在华南，七月到长江中下流，八月北上华北，九月就该南撤。

但近几年，副高提前北扩、迟迟不南撤，让华北、黄淮春末干旱，十月依然多雨，侵犯了以往的现象常态。

在这种变化下，朔方农业靠近的不仅是"歉岁"，而是一场系统性挑战。

"往时朔方农业永远搪塞的是干旱缺水"，郑大玮说，防涝方面相对薄弱，"农田的排水系统不完善，并且寰球也不太怜爱，排水沟比拟少，距离很远才有一个。"

玉米田中的积水 / 受访者供图

另外，农田的平整程度不高。"咱们的农田眺望是平的，近看其实不那么平整。"郑大玮暗意，农田顽抗整不仅不利于排水，更会导致下雨事后归拢派田中，有些点片不错种，有些无法下种。

这次秋雨导致的秋收困难，也给朔方的农机类型提了醒。郑大玮称，朔方的农机大齐是轮式，一下雨就陷车。反不雅履带式农机，只消地不是太湿，它就能开动。

"跟着朔方降水加多，要加多履带式农机的坐褥，或者是那种轮式和履带式两用的农机。"郑大玮提出。

沟渠至极，村民们将装着玉米的澡盆拉上岸 / 受访者供图

同期，应配置跨区域农机（包括烘干拓荒）救急退换机制，并配套绿色通行计谋，确保灾害发生时拓荒能快速到位。

此外，在作物育种方面，朔方农业往时主要磋议的是耐寒耐旱性格，难以相宜当下愈发清亮的暖湿化现象特征。

04

朔方农业系统亟待协调

为了相宜现象变化带来的挑战，郑大玮合计朔方农业系统中一系列的秩序需要协调。

除了需要诞生农田排水沟渠，购置、储备烘干拓荒和更多履带式农机外，郑大玮指出，朔方农业的作物结构和育种主见也需要转变。

"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朔方的降水偏多，曾实行过水稻。"郑大玮说，如今现象再次"暖湿化"，"那些排水很困难的低凹地，如若水资源有一定保险，当今不错磋议加多极少水稻"。

育种方朝上，需要磋议耐热育种，"耐热育种在往时很少被磋议，当今弗成不磋议了"。郑大玮称，耐旱耐冷育种也弗成所有湮灭，因为现象无间突变。同期，国度应储备救灾作物种子，以备绝收后补种。

郑大玮指出，朔方农业的作物结构和育种主见也需要转变。图为稻农在稻田庐抢收稻谷（无东谈主机相片）/ 新华社记者 唐奕 摄

针对本年夏涝、秋涝，黄淮地区好多红薯跟花生腐烂的情况，郑大玮提出，"以后这些作物可能要磋议垄作，弗成平作，起垄更成心于排水"。

此外，在秋涝的情况下，小麦会被动晚播，"晚播的小麦品种就得协调一下，通盘这个词陶冶时间也要磋议如何擢升晚播小麦的产量"。

郑大玮还敕令，要加强现象变化下农业灾害新特质、影响和农业系统对其反馈和相宜机制的扣问。"这是基础性的扣问"，他说，这些扣问不清的话，农业系统的相宜穷困针对性，以致可能产生诞妄的相宜。

同期，还应配置具有应变性的农业体系——针对不同现象气象，制定不同的解决决策和农业时间规程。

"往时的时间规程齐是按长年现象定的，当今要扣问异长年如何管。"郑大玮说，"这几个方面齐加强了以后，咱们畴昔同等严重程度的灾害亏空会比往时镌汰好多。"

部分仍是收割的玉米地中，积水较深 / 受访者供图

10 月 19 日，农业农村部的农情退换显现，世界秋粮得益已近七成。

黄淮海主产区天气迟缓放晴，利于泥土散墒，秋收程度运转加速。其中，河南投入扫尾阶段，得益的约莫程度是，河北近九成、安徽近概况、山东已过七成半。

焦二龙看了天气预告，往后几日虽没显现有大好天，但雨势暂停，他的花生或有喘气之机。

在濮阳，天气预告显现，接下来几天有陡然的好天。

10 月 18 日，南风窗记者跟王力的视频通话中，看到一位村民在我方田庐挖引水渠，他说，"（当今）最遑急的是播撒小麦"。

（应受访者条款押注篮球的app，除郑大玮外，文中东谈主物为假名）